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8部分阅读(2/2)

她望一眼窗外的日光。很显然,是下午三点。

竞选演讲!李昂什么时候醒的?他是否错过了选举?祉明是否当选?一个个疑问让她骤然心慌起来。这时,她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她起身走到客厅,看见李昂拿着手机正在和某人通电话。他站在窗口,背对着她。他的声音很轻。她只听到零星的词句

“嗯……知道了……好的……我这就跟他说。谢谢,谢谢。”几声客套的笑传来,“好的……我等会儿就过来。”

李昂穿着拖鞋和洁白的毛巾浴袍,像是刚刚起床。可他的语气平和冷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竞选结果到底如何?苏扬满心疑问。

李昂挂了电话,转身看到她。她来不及抹掉困惑的表情,愣在那里。

“你醒了。”他说,“我也刚醒。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他在责问她吗?她呆呆的,心跳停了一拍。

李昂苦笑着摇头,说“我们竟一觉睡到下午。”

苏扬不敢看他,假装去看墙上的挂钟,心下感到疑惑,他为何如此淡定自若?

“呀!你的竞选!”她瞪着挂钟,像是突然记起这件大事,心急火燎地叫了出来。

“哈,是啊,我连演讲都没去。”李昂的语气犹如在说他早晨没来得及喝牛奶。

“是我不好。我忘记上闹钟了。”苏扬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李昂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不是的。我用我的手机上了闹钟,只不过手机响得都快没电了,我们也没被吵醒。”

李昂站到镜子前穿衬衣。刚才他看她的那一眼让她的心一阵慌乱。她有些怀疑自己的戏是不是演过了。她可从没如此在意过竞选之类的事。

十二月的玫瑰

可李昂接着说“一定是那瓶伏特加,以后俄国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喝。”他一边在镜子里朝她笑笑,一边飞快地打着领带。这条价格不菲的领带是去年他生日的时候她送的,为此她节衣缩食了一个月。他非常喜欢,珍藏着一次也没戴过。今天是什么大日子?要动用这条领带了?她慌张起来,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都怪我,非要喝那瓶酒,害得你演讲都没去。”她一边有口无心地说着,一边想李昂穿得这么体面是要去干什么。

“没事儿,亲爱的。我没去,但我当选了。没有亲自去演讲,是有点儿美中不足。不过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李昂说着轻轻拥抱她,像是要她不要再自责。

“什么?你当选了?可是……”

“马跃替我读了演讲稿。他打我电话一直没人接,就跟大家说我临时得了急病进了医院。选举照常进行。我虽然没去,但我的选票还是最多的,这有什么办法?”李昂说着笑起来,“看来这个学生会主席我想不当都不行。”

苏扬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轻飘飘的,脚下的地板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你怎么了?不舒服?”李昂看着她。

“没有,没有。”她勉强一笑,急于掩饰内心的崩溃。

“马跃你见过吗?我的助选人,数学系那个小帅哥。多聪明一孩子,中学跳了两级,现在上大二,才十八岁。这人以后可以重用啊。”李昂说着朝苏扬一笑。

苏扬点头,努力支撑,维持笑容。

“好了,亲爱的。我得马上去学校。你再休息会儿吧,冰箱里有吃的。对了,你下午有课吗?算了,有课也翘掉吧。建议你再睡会儿,你脸色不太好。”

李昂又抱了抱她,说“我先走了,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李昂走后,苏扬一直在沙发上痴坐着。

是啊,他怎会没有第二手准备?主席团、监票人几乎全是他的人。各大院系的学生会都被他收买了。天罗地网都已布好,他去不去选举现场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人,心怀谋略,心计过人。事情始终在他的控制之中。

苏扬你如何是他的对手?

祉明一直没有接电话。无数遍铃声后,听筒中总是传来那个机械而冷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苏扬无力地放下电话,瘫倒在沙发里。药力的作用依然在,此时她只觉天旋地转。房子又空又大,像个怪物。

走出大楼的时候,苏扬有一瞬间迷失了方向。

初秋的北京,天空却异常灰暗,如涂了一层厚厚的铅,也许上面正攒着一场雨。一场雨能洗刷这个世界吗?让它彻底干净?这一刻,当苏扬恍恍惚惚地走在陌生的北京街头,确信这个世界坏透了、脏透了的时候,她也成了这坏 和脏的一部分。她本以为她的作恶与堕落能换取这世界对祉明的一点好,可没想到这世界坏得这样彻底。

她扬手拦了辆出租车。此刻,她急于回到学校,回到那片属于她的天地。她只想坐在书桌前,静下心来读会儿书。她想念那个角落,想念书本,甚至想念不理尘世的萍萍和她的腊鸭腿。此时此刻,宿舍是个无比纯洁美好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是象牙塔的本来面目,只有那里才是宁静的、安全的、正当的、洁净的。

校园里一切如旧。学生餐厅拥挤喧闹。博实路上川流不息。包子铺的大叔扯着大嗓门吆喝。这世界好也罢,坏也罢,都挡不住人们照常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那些骑着自行车匆匆奔向图书馆的人们,那些在包子铺前排着队的人们,那些从澡堂出来甩着头发说笑的人们,有谁知道学校里刚刚发生了那样一件事情?不信让我们回到宿舍去问问萍萍。

“你去看今天上午学生会主席的选举了吗?你知道谁当选了吗?”

萍萍会从电脑后面探出一张迷惑的脸,问道“学生会是干什么的?”

这就是苏扬喜欢萍萍的地方。她曾经和萍萍一样单纯、快乐、无知。她本不用了解这世界有多么坏。她本可以让好人和坏人去山巅决斗,她在山脚下过她无忧无虑的小日子,一边读书一边啃腊鸭腿。

可如今,她再也回不去了。

苏扬没有去上晚间的课,也推掉了李昂的饭局。不用想也知道饭局上都是哪些面孔。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吃这种庆功宴的。她再次思量起这令人诧异的结果连最终演讲都没有亲自到场,还能获得最多的选票。这说得过去吗?就没人有异议吗?

想到这里,苏扬心头掠过一阵阵寒意。李昂这人多么可怕。温和有礼怎么了?理性睿智又怎么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什么坏事都是不露声色地就干了。

觉得疲倦,她早早上床躺下,却又辗转难眠,再次翻开《旧约》。

你为何使我看见罪孽?你为何看着j恶而不理呢?毁灭和强犦在我面前,又起了争端和相斗的事。因此律法放松,公理也不显明;恶人围困义人,所以公理显然颠倒。

校园本是一方净土,却有人在此公然践踏诚信与公正。苏扬在绝望的泪水中,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丝圣洁与信心亦已丧失殆尽。然而她该有怨言吗?在这桩勾当中,她亦犯罪,施行不义。可她有什么选择?

泪水沾湿了薄薄的纸页,问题没有答案。

第二天,祉明依然没有接电话。苏扬却在课堂上见到了叶子青。

叶子青穿着宽大的亚麻上衣和破了洞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麻编凉鞋。这一年多来,叶子青的衣着举止越发边缘化,是那种目空一切的艺术青年才有的外在风貌。崇尚原始、自然、个性,藐视品牌和一切规矩。她变了很多。

课间休息,叶子青去外面抽烟,叫上苏扬。

“祉明竞选失败你知道了吧?”叶子青的眼神带有轻微的敌意,觉得苏扬自然会为李昂当选感到高兴。

苏扬并不解释什么,只说“我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叶子青低头吸了一口烟,卷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的脸,“他跟他哥们儿喝酒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昨天送医院了。”

“什么?”苏扬微微蹙眉,满心担忧。

叶子青却淡淡一笑,道“没事,别管他。让他折腾去吧,折腾折腾就好了。”她又把烟送到唇间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时一脸淡漠的颓废与伤感。

苏扬说“他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他。”

叶子青说“不用。他昨晚就从医院回来了,今天估计又去喝了。我现在是随他去,管也管不好,不想管了。”

“你确定他没事?”苏扬仍不放心。

叶子青没有回答,却问道“你昨天怎么没去看他们的竞选演讲?”

“我……”

“你应该去看看的。祉明说得真好,当时有很多人都哭了你知道吗?我从没意识到,他内心有那么多激|情,那么多抱负。而且他那么能感染身边的人。放在过去,他应该是个英雄人物。”叶子青说着笑了笑,“那么多人为他鼓掌,为他流泪,却都不选他。”

苏扬怔怔的,想着她错过的演讲和他最终的失败,心中一片悲凉。这时上课铃响了。

“进去吧。”叶子青掐灭了烟头,又问“你不为李昂高兴吗?”

苏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叶子青却只是淡然一笑,不再探究。两人一起走进了教室。

苏扬惶惶然坐下,摊开书。这堂课是西方文学史,先前正讲到司汤达的《红与黑》。书的内容如此应景——“他们被养育在英雄的时代,却不得不在门第和金钱主宰的时代里生活。”

苏扬在书上轻轻划出这句话。

她依然写诗,发往他的邮箱。依然没有任何回复。

电话没有人接听,发去短信也无回音。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她被漫无边际的空虚包围,犹如丢失了灵魂,麻木地在校园里来来去去。她意志消沉,课堂上,时常听着听着就不知老师在说什么。她写诗,写着写着就开始流泪。

北京的深秋,一场暴雨突然降临。苏扬坐在自习室的窗边,感到这场雨带来的某种毁灭性意味。似有预感,她拿出手机,铃声恰好响起,是一条长长的短信。

是祉明。

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害怕面对她?

她握着手机,慢慢细读,字字都敲打在她心上。

苏扬,请原谅我过了这么久才和你联系。我知道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想说,谢谢你。但我知道你会说,别谢我,爱我。我爱你,苏扬。你知道的,这从未改变。但我请求你,别再为我付出。不值得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改变的不公平到处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仅仅是看破生活的残忍,而是明知它残忍,却仍要义无反顾地热爱它。我希望你热爱生活,阳光、积极、健康。

祝你幸福。

她的心犹如瞬间被利器击中。原来她付出一切只是为了换回这句话——祝你幸福。

如何幸福?留在李昂身边?未来做少奶奶、官太太?这就是你的祝福?

苏扬独自坐在自习室的窗边,望着大雨滂沱的天空,万念俱灰。

竞选事件之后,苏扬一直不想面对李昂。她在李昂面前难以自处。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仍无法与他坦然相对,更无法与他亲近。曾经事情未到这一步,也无明显的敌友关系,她尚可与李昂约会交往,尽管浑浑噩噩,却也讨得片刻温暖欢愉。事到如今,再与他牵牵绊绊只显得自己苟且堕落。或许李昂是真的爱她,可爱也罢,恨也罢,现在她只有满腔懊悔。原以为是在利用他,却发现是自己一直被控于股掌。恩恩怨怨不过一场空,心机谋划她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她不过是他的一名手下败将,她心灰意冷,不愿对胜者俯首。

分手的辞令始终在心头酝酿,却难有机会开口。她索性逃避,借口学业忙碌减少见面。而李昂新官上任,自有诸多事务缠身,无暇顾及她,也未体察到她的心境变化。

苏扬对生活失望,亦不想再烦扰祉明。她清空了邮箱,不再写诗。

母亲一直有意送她出国深造,她曾反对,眼下倒觉得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她报了个班读雅思,每日机械般疯狂学习,自我麻醉般地沉溺在英语习题中,只想让时间碾平记忆中刺痛的褶皱。

冬天到来,她与祉明再次形同陌路。

她时而独自去湖边散步,寄希望于不经意间遇见他,但从未实现。

她知道他还未从失败中恢复。或许他已了解了她的付出,深感愧疚,不愿面对。或许他在痛悔,不该把她卷入,不该让她的清白无辜沾染了罪的印迹。

可她并不怨他,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他如今这样逃避让她觉得难过。

这段最艰难的时期,他们没有沟通,彼此都在深深的挫败之中。尤其是他,面对困苦不置一词,宁可独自承受,也不愿意解释,或是寻求他人的安慰。她看清了他性格中的软弱成分。那种软弱表现出来的却是骄傲,那种不寻求安慰的自我放逐式的骄傲。

第二年开春,苏扬在湖边望见几个男生在练冰球。她驻足观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未寻见。有个男生望过来,苏扬认出他是张康。知道无话可说,她便悄然转身,却听身后有刀刃滑过冰面的声音急速而来。

到了她面前,张康直言相告“祉明退出冰球队了。”一如前次见面,他对苏扬说话简单直接,并不等她提问。

苏扬点了一下头,怅然一笑。张康又说“他还退出了学生会和一切社团。现在学校里的事务他一律不管,也不参与。他很少来学校,所以你见不着他。”

“那他忙些什么?”苏扬依旧忍不住一问。

“他?”张康苦笑一下,“颓废着呢,玩音乐呢,跟他女朋友一起。”他说着摇了摇头,似乎在为什么可惜或无奈。

苏扬心中微微起了波澜,表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朝张康点了一下头便欲离去。

张康却突然说“苏扬,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苏扬茫然地站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意指什么,张康已然滑远。

苏扬望着冰面上喧嚷玩闹的人群,心中感慨。来到此地未满三年,却好似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大起大落。

春去秋来,一晃又是一个学期,转眼已到了大四的秋天。

苏扬的雅思考了高分,出国事宜已有眉目。此时她心平气和,只等完成学业,毕业出国。经过这数月的沉淀与思考,苏扬已无奈地承认,她与祉明只能远远地相望相惜,却没有缘分构筑同一方向的未来。至于李昂,她也不急于提出分手了,以此避免无必要的争执。她与李昂的事业方向截然不同。等她离开北京,关系自会疏离淡漠。况且李昂条件优越,前途光明,他会有很多选择,她的离开将无关痛痒。

十月的某天,叶子青突然回到宿舍,通知室友们她进了年度校园十佳歌手大赛的决赛。叶子青神清气爽,热情开朗,身上透出一股崭新气象。姑娘们纷纷惊叹。十佳歌手大赛是全校性的大型文艺活动,每年的比赛都会涌现新的明星。若能拿到好名次,将来可顺利进娱乐圈。

叶子青又对苏扬说“祉明也进决赛了,亲爱的,你要来捧场啊。”

苏扬略有惊讶,只听说祉明和叶子青的乐队一起排练,还学了吉他,没想到已有如此成就。但想他天生有副好听的嗓音,能成歌星倒也不错。

棒子媳妇憨憨地问叶子青“你俩表演情歌对唱吗?”

叶子青望了一眼天,说“我们会那么俗吗?拜托!当然是我唱我的,他唱他的了。”

棒子媳妇说“好家伙,你们小两口还占去两个名额?”

叶子青得意一笑,说会给大家留票。

棒子媳妇说“有好位子留给我和萍萍啊。苏扬就不用操心了,她家李哥哥肯定有票。”

“人家李哥哥可是学生会主席,哪儿有兴趣来听我们小屁孩唱歌呀?”叶子青半开玩笑地说,同时看了一眼苏扬。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