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志第11部分阅读(2/2)

“可是事情的确一如您的推算。”

“那只是因为它们可以推算。”老人拿起身边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支蓍草。从上古时代开始先民们就已经将蓍和龟用于占卜,而老人似乎随随便便从身边拿起来的那支蓍草的长度超过了九尺,准确的说是九尺五寸。蓍草的品格和尊卑与长度等比。八尺以上的蓍草已经近于神物,而九尺五寸的蓍草更是可以察验占卜天下运数的难得至宝。但老人似乎毫不在意的就将这支能占卜天下大数的蓍草当中折断。

“你看,这是一,这是一的一半……“然后老人安静的将被折断的一半再从中折断,周而复始直到最后存留在老人手里的只剩下像香头一样大小的一点而没办法再折。”“这是一的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

老人张开手,那像香头大小的蓍草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我可以很轻易的推算折过几次之后蓍草还剩多少长度。但是无论我怎么折。它还在这里。即使已经这么短了,但是还是存在,哪怕再强的剑手用再精微的剑术将它再斩断再斩断再斩断,它还是存在。无论我怎么推算下去,它仍然存在,除非这样……”。老人扬扬手,手中的那一点随风而去,然后他拍拍已经空了的手。

“没有了,你看!”老人笑了笑。

“无论怎么计算,‘空’都不是计算可以得出的结果,但是它的确存在,虽然几乎看不到,却没办法逃避。我年轻的时候,在很好的阳光里可以看到空气中浮着的那些小小的颗粒,也能在水里看到不断生出的水泡。在这个世界里,‘空’无所不在,虽然细微,但却足够破坏那些看不到‘空’的人的精微计算,把从沙子上建起的塔推回到沙子里边去。我虽然看得到‘空’,却也算不出它。”老人叹息着。

“所以我的计算一定不正确。它现在还是正确的,那是因为‘空’还没有出现的缘故。总有那么一刹那它会出现,然后把我们本来精微的计算拨转一个小小的方向,最后错到走投无路追悔不及。何况就我们所知的部分,我们也未必能够算到绝对精确。……是吧?”

“是的。”冉我恭恭敬敬的说。

“是什么?”老人扬了扬眉,似乎生出了一些趣味。

“是一个叫韦护的孩子。”冉我道“在下本来以为那个孩子虽然很意外,但仍可以掌握,现在才明白他或者就是先生所说的‘空’。”

老人沉吟着……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在下把他留在了那里。但是是一个别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老人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大大的信封一样的东西。递给温雅的人。冉我展开它,里边是一张古老而残破的地图,和一枚古铜色的纤细的印章。

“这是什么?”

“叫冉我的玄天四十九算已经英勇的战死了,你已经不能再回王都了。恰好我属下的一个公国的老国主寿终晏驾了。他没有子嗣,国家需要一个新的继任者。这种事按惯例我任命了然后知会王都一声就可以了。从此刻起,你就是这个公国的国主。”

老人简洁的说着,虽然是将一个公国的权力如此轻易的移交给人却似乎只是老人顺口絮叨一些家长里短的事,丝毫没有示功邀好的意味。

冉我略微扫了扫地图。“是申国啊。”

“说起来,”老人似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冉我只是个姓吧?名字呢?”

“在下的名字叫做豹隐。”温雅的人答,“冉我豹隐。”

“那么,从现在起就是申公豹隐了。不,不要隐,你这样的人才终究是会在天下间留下你奔行过的英姿的。——申公豹!”

“是的。”温雅的人,申公豹点头应诺。

“那么,申公豹啊……玄天四十九算中的英才,用你的才智和心灵来辅佐我这个老头子计算最后一次吧。虽然算不出‘空’,”老人略带些寂寥的说,“但还是要计算下去的。我虽然已经老到快要死了,但还是能领略到计算中那样精确的纯粹的高尚的美感。我只在乎过程,并不在乎结果。”

于是精于算法的老人便和刚刚来到世间的申公豹一起展开蓍草,全神贯注的在这离王都不到十里的咫尺之地展开庞大繁复而精辟入里的计算。结束一段历史和开创一段历史。

底牌(一)

黎明,鬼兵部队终于兵临朝歌城下。

王都太一殿中暗流汹涌的高层会议在太史台阁左令斗出现之后就中止了。老头子左令斗用一句话和一个出场震慑了殿中所有人之后立刻以比酒肆里常见的醉汉更冲动的气势用猪肘子打翻了负责太史台阁日常事务的宫商角徵羽五个人。然后一人一大脚把他们踹了出去。场景之凄惨连纣王都有些不忍心目睹。

在王与诸臣会议之间,负责牵制敌军的黄飞豹与黄天化部已受命撤回城里。黄天化是被黄明负在肩上背回来的。好在经过医官们的诊治伤势还不算太重,虽然自然需要长期的静养与恢复,性命是绝然无忧的。

但往来不息的流星马报跟黄明的空中侦察都清楚的表明,虽然韦护和冉我不惜牺牲性命而颠倒阎浮大阵一举击溃了鬼兵部队的九成兵力。但它们剩余的部分依然坚决的向王都挺进。甚至在天明后也毫不停止行程。随着晨曦渐渐明亮起来,天地间的阳气含量开始飞速的增长,队列中的鬼兵们抵受不住阳气的侵袭而大批大批摔倒。原本整齐的队列已经散乱不堪,这支队伍每再行进一里就要在增生的阳气中减员数百上千。似乎是意识到了天时对它们的严重不利,军队的行进速度开始加快,但终于抵达朝歌城下时,一支曾经拥众十数万的庞大的鬼兵部队已经只剩下了几百个。

这几百个无疑全是鬼兵中的精英。比如风火雷水四神,比如九个骷髅王,以及他们部下明显不同于寻常鬼兵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属。但他们能够顶着渐渐浓重的阳气而最终抵达王都城下还是因为王都内认为这样规模的进攻根本不可能对王都形成有效威胁。否则只要出动兵马连番攻击,这几百个人不要说抵达王都城下,连是否能够幸存都还是问题。

这时候晨曦已渐将黑暗驱离大地。九州上的壮丽的山川土地像剪影一样从黑暗中慢慢清晰起来,而蒙上各种鲜艳色彩。晨光晶莹洗练,空气清澈透明。而鬼兵们一夜突进百里又迭经大战屡遭重创,站到王都城下的时候连九个骷髅王的九面大纛都已经破碎不堪像牛马市中的招牌。数百鬼兵望高大威严的青色王都之下一摆宛如一群沿街乞讨的丐帮弟子。但这支残存的部队仍然保留有一定的士气。一群牛头人从队伍中突出出来,摆成一排。城墙上驻守的兵将们一边飞报大帅武成王黄飞虎,一边震惊的又略带好奇的听着隆隆的声音从那些颈部肌肉粗壮发达的牛头里齐声喊出。

“他们是来下战书的?!”

纣王难以置信的盯着黄飞虎。黄飞虎脸上也是一片迷茫。

“王上恕罪,但是那些东西的确那么说……”。

纣王环顾了一下虽然已经停止争论但还在殿中的七王一相们。难得的笑了一笑。“既然这样,各位卿王,我们一起上城去见识见识吧?”

诸王的各色的旌麾纷纷出现在城头时,鬼兵部队仅剩的数百人也不由得耸动起来。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条平行于王都城墙的宽达十余里的光灿的线,而那线在慢慢抬高时才露出一片锋芒。那是晨曦在驻守在王都城上的枪林上的映射。而后才现出枪林之下执枪的甲士,从城墙的这段一直到那段,人和枪的阵列的高度和角度完全相同。单是这一项就无语的证明了这座六百年王都究竟是如何强悍威严不可撼动。而后是衣分五色的将佐们纷纷出现在枪林之后。这些将佐中绝大部分都是太师府、五城兵马司与黄门久经训练的高手,每人在武功和术法上的造诣都不可轻视。然而真正的高手还是那些王旗之下散发出冲天气势的人。每一个王旗护卫使,即使是七王一相这样纯粹的文官的护卫使都是比将佐们强的多的高手。这些高手齐上王城时聚集的强烈气势甚至使城楼上的琉璃瓦发出嗡嗡的颤动之音。

但当王朝第二十九代王亲自出现在城楼之上时,所有的气势都不自禁的湮灭了。并非是高手们自觉的收敛气势以免压迫到王,而是王本身的气势无声无息的就涵盖了这一切。而是君临万国包容天下的博大而汪洋的气度。

王的身边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朦胧看不清面容的美貌女子,一个却是状貌平常到哪个村子都能找出几个的老头子。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护卫。但从这两人比任何拥有王爵的人更接近王,就可说明这两人的身份之超然。

一片寂静之中,武成王黄飞虎越众而出,朗声道“我王在上,大商诸臣僚将兵恭迎我王銮驾!”

随着那一声呼喝,王城上瞬间绽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而也不单是响,而是仿佛整个城池被王威所笼罩而不自禁的向下一挫。声威所及,王都中数千只飞鸟都惊惶的飞上天空。而整个王城上的人们都矮了下去。只有纣王和他身边的老人少女依然傲然屹立。

纣王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扬了扬手。

黄飞虎朗声道“谢大王。”他声音所及,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人们这才肃然起立。

纣王单手扶住城墙。古老而苍凉的质感瞬间从他的手掌传到心灵。这样雄伟的城池如此壮丽的山河,屹立于万人之上的威严又岂是区区几个骷髅所能理解,所能撼动?他冷冷的看着城下相形见拙简直有些窘迫的鬼兵们。冷然道“尔等哪方魍魉,何处精灵,而敢轻犯我王朝之疆域?”

牛头们扭身跑回鬼兵阵中。九个骷髅王各催白骨战马迤逦向前。为首的一个骷髅王仰起头,用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大商王朝的王。

“我等是九地幽冥世界,十殿阎罗王。今日特与大商二十九代王会猎于朝歌城下。请以天下为注,十阵赌定胜负。胜者执掌威权,败者自领罪愆。不得别生争斗。”

暗哑的声音从骷髅的已经腐朽破损的声带中发出来,仿佛已声嘶力竭,然而气势却仍与雄浑壮伟的王城不成比例。纣王仰天大笑,随之带起的哄笑仿佛城楼上的一片雷云。

“狂妄!”纣王英俊的脸上蒙生一层杀气。“尔等数百残兵败将有何资格与本王如此说话?难道尔等不知本王只要旌麾一指我王都十万兵马立时便可将尔等踏为齑粉?”

这又引发了王城之下一阵嘈杂的轰笑,中间不乏夹杂了些不干不净的讥讽。倘若是人的话,这时候多少也会感觉尴尬。骷髅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低声的说了一句话,然而即使在轰然的嘈杂中众人还是隐约的、似乎的、依稀的听到了那句话,然后最喧嚣立刻转变为最安静。甚至安静到错愕,到混乱,到不可置信的去摸自己的耳朵。

“正是这样。倘若大王不允。在下等便在这里将自己踏为齑粉。”

底牌(二)

王城、太史台阁。

素日冷落到门可罗雀的低矮房间里被数十个人塞的满满当当。太史台阁属下的玄天四十九算已经全数齐集——除了据报已然战死的冉我。羽先生临时顶了冉我的空缺。这时在房间里四十九个人都在或奋笔疾书或喃喃自语或抱头苦思。他们的面前摆列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仪器或算式。

“日轮东南斜行九度!月轮西行十五!”一个抱头苦思的老者跳起来喊,小童们立刻循他的指示推动起沉重的青铜浑天仪。日轮和月轮的巨大轨迹和细密刻度渐渐向一个奇异的角度矫正到某一个点。

“甲生丙,丙生庚,庚生丑,驱震吞泽,在这里!”双眸闪亮着光芒的青年大喊。飞快拈动着的手指迅疾的在他面前画的乱七八糟的图画中指出一点。

“是‘柱彻’的命……”满脸皱纹的老人看着面前仰首伸足的神龟说。

白发委地的美貌女子叹息一声,从周围横陈杂列的无数蓍草中缓缓站起身来。“我从数中看到倾颓,谀诈和变乱。大数是‘泽’。”

四十九个人每人专精的算法均有不同,几乎每个人都是一个古老算学门派最后的杰出传人。四十九人所占卜运算的东西也颇不相同,有些计算结果更是截然相反。但是这些包含了世间所有算法的包罗万象的计算却并不是在计算最终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无法计算,即使是再穷尽术数变化也不可能由一个人算出那浩渺的天命。四十九个人每个人的计算就像是一把偏锋的剑。虽然绝不是直接出剑攻向对手,却在对手下一个变化之前封死了它所有可能退避的角度和做出的变化。而四十九把长剑分进合击东陈西错之间无形中已经将世间所有人力可做出的推算完全列出。在他们的算式之中只有一点空白,只有那点空白为四十九算中任何人不能算到,但是四十九人联手就以四十九种算式的漫天的黑衬出了那一点白。虽然仍并非算到,但是他们看到了它,并且可以推动四十九种算式精细的捕捉它,诱引它,使它循玄天四十九算的意图而出现一些细微的改变。那改变对那空白本身而言可能只是些须丝微的,但在尘世之间已经是足以逆转历史走向的巨大变动。

这就是玄天四十九算作为天下算法之总源而存在的真实意义。

就在左令斗用猪肘子打翻了宫商角徵羽五个人之后,太史台阁便立刻退出了王都的高层会议而召集齐玄天四十九算开始他们的事务。在他们的通力计算之下,王都周围五百里之内的王气和地脉被从原轨迹上推移了一尺七寸,这已经是作为人力而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地脉一旦偏移,即使钉住王都王气的七正十二余十九玄关全数被破坏短时期内也无法真正危及到王朝的命数。除非另有人能精确算出地脉偏移的方位、角度和距离而斩草除根继续攻击。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偏移地脉的大算式是由四十九算合力完成的。而四十九算每一人在自己的算式中都故意留下了一个用来混淆其他占算师的圈套。除非在这种算法上有远远超越设立圈套者的造诣否则圈套不可能短时间内被破解。但要在四十九种不同算法上分别胜过四十九算中的四十九个本门第一高手,就是昆仑山的仙人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因此这个结果几乎也可说是绝对秘密而不可侦知的。也只有四十九算合力移开地脉之后,渑池七正关之首被破坏的损失才瞬间降到最低。虽然那破坏波及的范围远远超过一尺七寸,但只要不是精确的撼在那一点上。镇守在玄关地窍内的宝物就还顶得住。而人世间所有的波折变化都超越不了玄天四十九算的计算,这就是纣王敢于夷然登上王都城楼的底牌。

但他还是没想到骷髅们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提议,而且用来的威胁也是匪夷所思的。

“将自己毁为齑粉”?难道几百个骷髅将自己毁为齑粉就会动摇整个王朝的存在?就算这九个骷髅飞快的长上肉然后变成王朝的历代先王也不会比这句话来的更匪夷所思。在一片轰笑声中只有老头子左令斗一直冷着脸一语不发,但在这王城中安静的呼吸可闻之时他却懒洋洋的伸伸腰打了个哈欠。

“果然是麻烦了。……这帮骨头架子脑袋里明明是空的嘛。”

“你的意思是说,倘若你们把自己化为齑粉,本王就应惧怕?可是本王丝毫看不出需要惧怕的理由。”纣王冷冷的问。

“因为尊王看不到那个数。——‘人’看不到那个数!”骷髅王安静的说,他暗哑的声音似乎终于有一种威严,“俗世中的十丈红尘遮蔽了人的眼睛和心,即使是尊王这样勇武和智慧远超凡俗的人仍然囿于这个小小天地而不能自拔。”

纣王沉默着,他的确不明白骷髅王话中的含义。

“我冒昧的请问尊王,您感受过痛苦吗?”

白骨的脸毫无表情的盯着纣王年轻的刚毅的脸。暗哑的声音缓缓陈述,“饥馑之年把自己的孩子换给邻居宰割吃掉的痛苦!水火刀兵灾疫中慢慢倒下死去被野狗分吃的痛苦!身体埋在土地里无数蛆虫爬进爬出慢慢腐烂着的痛苦!您能感受到吗?尊王始终高高在上,您的宫殿和王都富丽堂皇,堆金攒玉。所以您体会不到这种痛苦。英雄永远端坐在世间最高处而不问那宝座之下是多少万人的白骨、腐尸和脓血。您体会不到这种痛苦,但它从亘古开辟时就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