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1/2)

有关我的说法还有多种,但是我都不曾求证过。我小学时有个好朋友,后来不跟我好了,我把他挤到烟叶地里,逼着他说不跟我好的原因,他就说了他爷爷告诉他的事情。

他爷爷说,我命硬,一生下来就克死母亲,应该是瘟神投胎,谁对我好都会不得好死的,只有躲开我,才不会沾上晦气。那时候很多人私下都喊我野种、瘟神。我听了他这样说,也就放了他,让他回家。自己却待在烟叶地里直到外婆喊着找过来。我没有哭,我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问外婆别人为什么说我是瘟神,外婆却流了眼泪,但没说什么。

再大点,我又听到其他说法。说我妈妈生我时是晚上,一片金光从我母亲腹下闪出,本该是好兆头,但是却因为携带阴风,而且还有黑烟飘过,院子里也有老鸹叫,所以他们说我是瘟神转世。当时郝家人听了接生婆的话,又知道我不是他们郝家的种,就决定杀死我。把红色的线和我母亲的头发缠成绳子,要吊死我,也只有这样才能杀死我。但就在绳子扎到我脖子时,本来晴朗的天忽地响了炸雷。那时还是冬天,炸雷过后,就下起大雪来。郝家人还要勒死我,这时有个炸雷落下来,把院子里的树打断,他们这才害怕,径直把我扔到草沟里,任由天命。

鹅毛大雪下了一夜,第二天,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我外婆家听说我母亲死了,都急忙忙地赶来。闻听母亲生下我血喷而死,就问起我。郝家人说是瘟神转世,所以已经丢了。外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又见婴儿被丢了一夜,早就死了,也就不跟郝家闹,让他们好生埋了女儿。但是私下却问旁人可知把我丢到哪里,也要把我好好埋了。

外婆在旁人的指引下,到了草沟那里,见雪已经填满沟壑,分不清把我丢到哪里去了。外婆不觉流了眼泪,旁人劝说她回去,说等到开春雪化了,顺着河沟冲走也是好事。外婆不甘心,这时看到不远处天空有乌鸦盘旋,久久不散去,还有乌鸦往雪中扑。外婆知道这东西嗅觉灵敏,就跑过去,把雪挖开。我果然在里面,还没有死,浑身热和地睡觉呢。外婆就没去郝家,直接把我抱回家。

这种说法在村里流传很广,所以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最后加上自己的想象,就圆满地成了一个玄乎故事。小时候我还半信半疑,等大的时候,知道别人对我的歧视后,就不再信了。

但是还是有可以印证的东西。外婆把我抱回村,在村头就被我舅舅们拦住,他们也要用红头绳把我吊死,不然就会给家里带来灾难。我外婆左右为难,有人劝说她送人算了。这时村里的刘瞎子路过,他后来成为我的干爸。他会算命,就说个法子给我外婆,让她找两个猫,一个黑,一个白,然后用红头绳勒死,吊在门楣两侧。只有这样,我才能进屋。干爸算命很准,所以舅舅也就没有坚持,外婆就找了两只猫,照干爸说的办了。

我之所以说这可以印证,是因为舅舅家的老屋门楣两侧确实挂着两只猫,一只白猫,一只黑猫,用红色的绳子吊着,内脏除去了,里面装有黄土和石灰块用来防潮。自小我就看到挂在那里,用竹竿碰碰它们,还会发出咕咕的声音,如果舅舅看到就会瞪着眼睛看我。我五一回去看过姥姥,那两只猫还在那里挂着。说也奇怪,至今毛色还很光鲜,黑的黝亮,白的亮闪闪。我看了好一会,外婆从旁边走过几次,装着没有看到。我当时也有心思问一问猫的来由,但最后作罢。

猫是灵异的动物,尤其黑的,据说有九条命,死而不僵。如果真的像传言那样,两只猫做了替死鬼。有时候我也梦想,希望自己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就像超人或者蜘蛛侠一样。但是我从没有感到我与众不同,除了我是私生子给我带来的歧视,这些使我沉默寡言,显得内向和懦弱。虽然没有人主动找我麻烦,我也不曾见义勇为。甚至在梦中,我也不曾见过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我的朋友许多梦到自己会飞,只要蜷缩一条腿,人就飞起来。说起这些,他们都很兴奋,似乎自己真的飞过一样。可是我连梦到自己会飞的情形也没有。

另外,我上大学前还有一些邪说也算到我头上,那就是村里有许多人得了怪病,干活无力,人脸慢慢变色,开始干瘦。开始他们认为是卖血次数多了,所以引起身体虚弱。我们那里的人大多不喜欢到大医院看病,而且也没钱看病,真的受不了就到村口的卫生所抓点止疼药。直到后来死了人,还有户人家都得了那种怪病,他们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时就有各种流言,其中一种就是我这个瘟神开始发威,终于给村子里带来灾难。吓得我姥姥跑到学校,说听说我成绩退步,让我好好学习,周末也不要回家浪费时间,零用钱由她送过来。我猜想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定是舅舅又为我的学费争吵不休,我一点也没想到村子里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说法。模拟考试我确实考砸了,也懒得回家看舅舅们的冷眼,所以索性留在学校。直到高考过后,我要回家,同村的同学才对我说了流言。好在那时候省里派了医疗队,知道他们感染了艾滋病,是卖血传染的,关于我的流言才消失。

我不过是一个平常人,但是那些似是而非的玄乎说法,却困扰我很久,直到我上大学,离开故乡多年,才开始淡忘这些。现在,我之所以提出这些,并不是想给自己戴上灵异的光环。恰好相反,正是这种误解的长期困扰,使我的性格有些孤僻。只有了解这种性格,才会对我今后所作所为有所认同。这种性格也将困扰我一生。

三、仅仅是开始

还在学校时,我就参加了大大小小的人才交流会,受到各样的冷遇。所以开始奔波在广州的大小人才市场,各样的挫折我都能接受。当然哥哥在我帐户里存下的钱使我能够心平气和找工作。

南方人才市场举办过几场大型人才交流会,只是多是招技工和两保。所谓“两保”是在大学时流行的说法,也就是保安和保姆,西安的大小人才交流会都招这两类人员。并不是瞧不起这些工作,而是我们大学生自视清高。

但是去多几次人才市场,我感到灰心。有公司需要法律的,却要求有工作经验;应试文秘,人家要求中文专业;去律师事务所,却要求有资格证书。我每天都兴冲冲去,沮丧着回来。

我在外面的小店随便吃点饭,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八九点,两腿走得酸疼。隔壁的房门还是关着,我这几天都没有和她打上照面。

冲了凉,把衣服洗了晾起,回房倒头躺下。想起这几天一无所获,我不觉感到憋气。自己就像一个无头苍蝇到处乱飞,。如果这样下去,根本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甚至还不胜高中生,男的只要长得强壮,很快就被保安公司招走;女的只要长得乖巧,也很快被一些中介公司介绍去做保姆。把自己的学历压下,也去应征保安,我能甘心吗?

我转了身,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不就是个开始吗,总会有面包吃的。你郝佑南长得也顺眼,总会有人慧眼识珠。这样想,心中又来了劲。

人看着惨白的天花板,电扇缓慢地旋转着。我想起文墨染,她该回家过暑假了。她让我一到广州就给电话,可是我为什么一直不打给她呢?是不是因为工作没有找好?我趴伏在床上,让电扇扇我背上的汗水。我试着不想她,试着想对面的女人,她会是什么样子,一副娇好可人的面孔,待人和气文静,还有迷人的微笑,让人一看都忘不了······

不知哪个晚归的人,把楼下的防盗门摔得嘣嘣响,我一下子从梦里醒来。半睡半醒,似乎还在想着梦中的情景,第一意识就是西安那个灰色的城市,就是分别时那潇洒的一挥手。

仅这几天,我开始对西安有所怀念,它已经渗入我的梦中。原以为男儿志在四方,不会婆婆妈妈地牵挂什么。可是,无数零星的记忆茁生于心海,像恒常涌现于午夜梦回时那一刹潮湿,醒来只感觉过去的一切都清楚,也感到亲切。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四年,经历生理和心理的成长,一想到它,仿佛有柔绒般的温暖。

我这样想着,时间在无声中流逝。天渐渐亮了,我再也睡不下。脑海中若隐若现地浮现西安的一些场景,最后定格在那场大雨,文墨染撑着那把玫瑰红和落日黄的雨伞晃荡在雨中。那天我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自己对她的感情?明知道分别时不说,再也没有机会,就像当年的初恋,没有向刘莹莹提起,最终她音信全无。

但是说出来,我们会有什么故事发生?我对此感到疑惑。

我们一直以兄妹相称,但某一天,我感到自己爱上她,是在咖啡馆还是在月光下散步?在那环境下,我们像一对情侣。也许自开始,当看到她和刘莹莹有几分相仿,我就不怀好意。所谓的兄妹,完全是自欺欺人。

现在,她清晰地出现在我对西安的思念中,而且光彩夺目。对她的感情也在寂寞、孤苦中弥漫开来。不管怎样荒废时光,岁月总会留下印痕。当时淡淡的情感随着思念开始浓烈起来,时不时跨越时空,让一切恢复过去,在魂牵梦绕中经受一次次情感的轮回。曾经忽视的,现今变得重要,为什么我要说二十年不回西安?仅仅几天,我就开始怀念了。

屋子由黑暗渐渐变成灰暗,随后一缕阳光射入,所有的一切都明朗起来。当一个人开始迷恋过去,那么他是在走下坡路。我这样想,随后加以否定。我是如此年轻,人生和生活才开始,怎是在走下坡路?狗日的西安!我盯着惨白的天花板,一只蜘蛛在墙角织了网,粘了几只蚊虫。我死死地看着,看蜘蛛怎样洗脸,怎样吃早餐,结果眼花缭乱,所有的东西都飘忽起来。

我叹口气,有些伤感。人好困,就在我闭眼时,眼泪依脸庞滚下。为什么流泪啊?何时变得如此脆弱?

我为什么义无返顾地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追寻哥哥的足迹?我一下子不明白自己。哥哥已经死了,他劝说我不要来,可我为什么还过来?

身在这个城市,我却感觉它离我很遥远。这个城市不属于我,我走在别人的大街,住在别人的屋子,觊觎别人的生活,人在无意间感到一种被淘空后的寂寥和悲怆。生活是如此简单,所有都纯粹得只剩下金钱,就是进人才市场也要二十块的门票。连日来,我为工作跑遍整个城市,但一无所获。口袋中的钱流水般散去,大多进了职业介绍所的钱柜里;求职信像散发的广告,最后都进了垃圾桶中。

我又想起昨天下午,经过石牌天桥,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人蹲坐在地上,前面用粉笔写着好心人,帮帮我,我要工作,我饿坏了!那一刻,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倚着天桥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气。下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我脑海衍生出恐惧,感到自己在一个漩涡中央,最终都要沉下去。

此时回想,我依旧感到有什么扼住我的喉咙,使我胸闷。我闭着眼,尽量不让自己想下去。我需要休息,需要宁静。这时脑海中蜂拥出一张张面孔。有焦虑,有恐慌,有麻木,有彷徨,有失望,每张脸上又带着一丝嘲讽和些许不羁,目光迷离地看着我。后来,他们幻变成一个人,在我对面冷笑。他长的头发没有梳理,鸡窝般杂乱;脸色黯然,没有一点光泽;那双眼若玻璃球一样,没有一丝神采,偶尔转动一下,传达着无法描述的绝望。整个人就像昨天的那个男子。

我嗖地爬起来,站在镜前。我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皮肤黑了,头发泛黄,眼睛无神,而且眼角有眼眨屎,活脱像昨天那个男人。我完了,扑倒在床上。

脑袋就是这样嘈杂,各色各样的想法像循环水一样流个不停。电扇开到最大,扇叶旋转成圆,凉风吹得皮肤干裂,人却冷静不下来。

“你需要调整心态!这仅仅是个开始。”我自言自语。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我转了身,迎着电扇看着。待了好久,忽感到自己像等待死亡一样庄重。思绪还在流淌,我想起刘金朋,他是我大学的同学,一个要好的朋友。他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因为没有合适的肾,他在病房静静等待半年、一年,后来就像等待死亡。我去看他时,他还微笑。他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最终,他积了一把安眠药,在一个安静的夜里安静地离去,他死时嘴角带着微笑。

是啊,你连死都不怕,难道就为眼前的一点挫折而退缩?这可不是你郝佑南的一贯作风!我鼓励自己。这才几天,你的豪言壮语就没了?郝佑南你还是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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